傅云生认同罗鸿文的观点,没了罗司令,罗鸿文什么都不是,但他不敢这样说,罗鸿文会捏死他,傅云生一时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问:“这和你入不入股有什么关系?”
罗鸿文闻言愣了愣,突然噗嗤笑了起来,带着笑意问傅云生:“现在觉得我不讨厌了,所以又想给我念了?”
万元,公股商股各半,每股洋五元,先收一半,凡我同胞热心,诸君如欲附股者,请致南市银货行,财政部事务所及下开各处,取阅章程为荷,晋中银行谨启。(本段改自《申报》)”
此时的傅云生并不知道,晋中银行的行长叫江盈科,是罗鸿文的同学,他们才通过信。
傅云生皱起眉头没接罗鸿文递过来的书,问:“为什么不入呀,而且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
傅云生守着罗鸿文午睡,脑袋里萦绕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傅云生已经发现了,他最开始的原则和坚持好像已然消失殆尽,他在做着他最开始最不愿做的事情,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扯了扯,扶额心想原来就算自己妥协了,也不能做好任何事,是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傅云生不禁思考不知道罗司令什么时候会来把他毙了,陆青石和翠喜都押错宝了。
傅云生陷入了困顿,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罗鸿文重新面对他自己,开始新的生活,傅云生只是想让罗鸿文有一个目的,在生活中找到一个方向,一个人一旦有了希望、野心、热爱,就会不断改变现状,拼命去实现心中所愿。傅云生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罗鸿文的想法,慢慢在靠近他的内心了,但他投其所好而做的每件事好像都没有触动过罗鸿文,罗鸿文会一一驳倒傅云生,让他陷入深深地无力感之中。
傅云生这才想起来刚刚被罗鸿文一激,完全没顾虑到自己不识字,有一种被戳破的窘迫,完全没了刚才念完时的得意,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认识一些。”
傅云生想反驳,但又理亏,小声抱怨道:“你以前很讨厌,不想给你念。”
“是因为不想给我念书,所以说不识字?”罗鸿文脸色如常,声音却低沉地问。
“我外公是票商,罗美民发家就是靠我外公的票号。我外公死的时候已经糊涂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问:‘公理何在?’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明白了。同治以后,银行入侵,庚子之变,大清银行遍布。穷则变,变则通,票号已经像我外公一样走到了尽头,要寻找新的出路。我二十岁去欧洲学了两年经济,想搞实业,但罗美民却说乱世之中商人没有善果,只有枪杆子才硬帮。”
傅云生点点头说:“勉强能。”
罗鸿文笑容满面地摇摇头说:“不入。”说着就从枕头底下拿了一本书递给傅云生说:“你现在给我念念这本书。”
傅云生慢腾腾地接过罗鸿文手中的书,翻开第一页,写着“票商成败记”几个大字,是书名,傅云生念着书里的文言,因为以前闫三爷让他背了大量的戏曲唱词,有文言基础,所以大致能读懂这是本关于票商与银行关系的书,因时局大变,银行兴而票商衰,其观点在于积极倡导票号掌柜入股创办银行。
傅云生微微有些挫败感地说:“好吧!”傅云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罗鸿文的意思,罗司令不同意罗鸿文从商。
罗鸿文笑起来说:“其实仔细想来罗美民说的也不差,我能在商界横着走,看不上那些老顽固,却没有人敢动我,确实是因为罗美民是我爹。”
这份报纸是陆青石给傅云生的,罗鸿文以前凭借着罗公子的身份也结交了不少商贾政要,一直有创办现代银行的想法,但还没有行动,就遇到了变故,残了腿瞎了眼,后来就彻底搁置了。陆青石来信中说想让傅云生以此为突破口,看能不能让罗鸿文有一星半点的触动。
傅云生被绕进了罗鸿文的逻辑里面,说了句不是,也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便转移话题问:“这是个机会,你要去入股吗?”
读完之后,傅云生略带疑惑地看着罗鸿文,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突然让他读这本书。罗鸿文伸手示意傅云生把书还给他,他拿着书在自己手心拍了拍问:“能读懂?”
“所以你就和罗司令不对付了?”傅云生往罗鸿文床边一坐,看着罗鸿文问。
傅云生念完,还没说话,罗鸿文就开口道:“原来你识字。”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傅云生叹了口气,看着罗鸿文的睡颜,他闭着眼睛,睫毛支愣出来在眼窝落下一片阴影,可是这双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傅云生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惋惜之情,空有满腹豪情壮志,但不能实现,再联想到自己空有一副嗓子,却不能唱,不禁伸手轻轻抚摸罗鸿文
傅云生看着罗鸿文,顿时有点泄气,在傅云生看来,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但罗鸿文却不甚重视。傅云生此刻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罗鸿文再次摇头说:“我们都不是自由的人!”
罗鸿文根据傅云生说话的声音判定了方向,又把手上的书朝傅云生手上递了递说:“你给我念书,我就告诉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