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抓住了他的臂膀,握住了他的手。从多久以前开始?有谁按住了他的头盔的边侧,强迫他转过脸来。“别去看。”一个声音说,“别去看进虚无与火焰的深处,你会被发现的,他会来找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听见尖叫,源于虚空,源于沉积多年的苦痛,源于浸满血泪的历史长河。伟大的先王被奴役,身与心都被腐蚀,徒留下为戒环所控的恶灵。阿塞丹的国土遍布疮痍,身具王血的后裔沉默远走。而在更早之前,在邪灵的尊主刚刚失去形体之时,在最后的联盟最接近于将黑影击溃的那一刻,他的先祖收回手来,没有将那枚指环投入毁灭的深渊。
你已为西方的自由人类断断续续征战二十余年,莱戈拉斯想。你远不止是个凡人。然而他无法道出安慰,正如这二十余年前他们刚熟悉起来时,他所有苛责对方的言辞都于不愿靠及王位的年轻人无益。“阿拉贡。”他轻声唤着,走向那人类。努曼诺尔的血脉传至阿尔诺,阿塞丹的后人选择远走,游侠的本名沿袭下先祖的荣光,将其背负即为接受命运。
“这只是最后的保险。”阿拉贡平静道,“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那无睑之眼转向他们之前,他的脚跟动了。精灵牵着他跑下坡地,回到山丘之后,将己身藏于暗处。巨眼缓缓检视过黑暗之国,那道凝聚起来的目光几乎形成了实质性的威压,燃着了岩石,灼痛他们的后背。时间变得沉滞,空气变得稀薄,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戒灵的尖啸才终于止住,火焰灼身般的苦楚也淡去了。
莱戈拉斯的怒火忽然抽离了大半,他愣愣望着对方,余留的气焰软化作无可奈何。是了,他想。我一早就知道,早在给出承诺之前。我不能拦他。
埃西铎的后人啊,既未迎得彻底毁灭的命运,倒不如早些屈服——在无数个噩梦的深处,他都曾听闻过这样的嘲弄。他并非他的先祖,他尚未袭承王位,他所背负的命运还局限于自身,这反而更容易令人动摇。不!他在心底怒吼道。我前来此处不是为落得一个败北的结果。
“所以我请求你。”诸王的后裔说,“如果我被蛊惑,那么你得在事态变得更糟之前将我带走。如果我被魔影侵蚀心神,受其折磨,无可救药——若事情像那样发生了,将我的痛苦减轻些吧。”
“是会被引诱,或是拒不接受那引诱被逼得发狂,我不能确定。最为崇高的人类君王都曾被腐蚀,而我还不过是个凡人。”
——我会跟随到最后。
而那人类还站立着,挺直腰背,紧握双拳,傲然望着北方。在邪黑塔之顶,巨眼缓缓浮现出庞大的燃烧的轮廓。
他的声音变得分外柔和,他的双眼望过虚空,又回望向自己的同行者。他伸出手来,将精灵的手掌拾起,搭上自己的颈项,半箍住脆弱咽喉。他的话语如投掷下重矛,砸在一颗向他敞露的心之间。莱戈拉斯在那一瞬间被惹恼了,他只让拇指在人类颈前凹陷处多停留片刻,便猛一下甩开手。“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他低吼道,“你在逼迫一个精灵违背他的承诺。”
他变回游侠,年轻气盛,英勇过头,不惮冒险,凭一柄傍身的武器就敢孤身闯入长夜。二十余年的时间没有叫他的锋芒减损,他的眼里还留存着雪亮寒光,在面对艰难险阻时怡然不惧。精灵同他对峙,对着他的眼。“你是在自讨苦吃。”
他的意识坠入昏沉,仿佛被笼上浓雾。他们沿着山坡背阴处向西行走,他花去很长时间才恢复自如的呼吸。他的思感从虚空中抽离回来,重新落回实处,帮助他认知脚下踏着的坚实岩地与支撑着自己手臂的同行者的肩头。他们的身躯之间维持着奇妙的平衡,步伐速率一致,互相倚靠搀扶。然后他们在断裂的道路边一齐摔倒了,一双手替他掀开那笨重的头盔,捧住了他的颧
埃斯特尔!那个声音唤他。我亲爱的友人,我的誓约者,我的心之所向——阿拉贡啊!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不要将性命都交代在这里。
“而你不会阻拦我。”人类轻声说。
他艰难地抬起头。回忆散去,那兹古尔的尖叫从堡垒之上传来,黑语的窃窃私言同样在此时响起,在他的头颅之中掀起钝痛。是谁已来到此地?是谁这般不自量力,胆敢孤身前来窥探我的国度?探子,窃贼,还是前来献上灵魂投诚的又一个奴仆?光是语言就足以化为风暴,撞击在生者的心防上。
他拼命稳固自己的心神。他想起精灵们居住的隐匿之境,他坐在母亲的膝头听她哼唱歌谣,他的父兄在一旁看望。他头一次提起长剑,叫武器的重量托付在手臂上。他在二十岁时远走,在荒野间见过别的流亡者,盗贼与兽群,困苦的民众。他循巫师的指引继续行路,徘徊,去往人类王国——如今他在洛汗与刚铎之间的驻留已比他深居于瑞文戴尔的时日来得长了。他奔袭于原野,他领兵去讨伐入侵者,他策马行过草原,他驻守在城楼上。他闻到海风,未受侵染的自由的气息,打湿他的脸与发。他还听得见歌吟与欢呼。所有这些记忆都成为他的力量,变作护佑于心的坚墙。不!他想。我不是埃西铎本人,我的命途与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