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惊讶你终于有了一些男子汉应有的气概,”卡利斯特挑了挑眉,以一种慢吞吞的语调说,在说到“男子汉”这个词的时候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要是当年你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也有这种愤怒的勇气的话,也许后来都不需要我来帮你动手了。”
路易说,他没有看卡利斯特,而是把视线凝聚在卡利斯特背后的帷幔花纹上,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开那蒙在心头多年的阴影似的。
圣·埃蒂安寄宿学校,他们曾经在其中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一个仍然停留在历史中的封闭世界,一个君主专制时代学校的活标本。它在创建的时候就沾染了旧时代无处不在的风流习气并把这种习气一直沿袭下来,即使是到了那位拿破仑·波拿巴上台的时候,外界的天翻地覆也都不能让这所学校里潜藏滋长的风气改变半分。
“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所谓的同意不过是我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在我看来,你和莫罗妈妈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悖逆道德。”路易说,“我想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您认为这样违背宗教和道德的事情是允许的,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帮助我呢?如果您认为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的,那您又为什么要自己也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够了,先生,请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再想起任何一点关于那个时候的事情。”
这位年长却风流多情的莫罗妈妈从一七八九年起就在寄宿学校里帮工,路易进入圣埃蒂安的时候她已经三十多岁了,然而日渐增长的年龄并挡不住这位女佣采摘尚且懵懂的年轻学生们爱情嫩芽的野心和热情。她对这个漂亮的孩子格外照顾,纵容他偷偷吃糖果,在分面包的时候把最柔软的部分留给他;而因为远离自己的亲生母亲的缘故,年幼的路易也会不自觉地在圣埃蒂安仅有的几个女性的身上寻找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被迫从她身边分离的母亲的影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天,莫罗妈妈以需要帮忙为借口,把对她全心信任的少年叫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当然不一样,至少我是征求了你的意见,而你也同意了的,不是吗?”
卡利斯特眯着眼睛看着他。
“当初我愿意帮你,不过是因为我正好乐意那么做。”卡利斯特傲慢地抬了一下下巴,“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我高兴,我想干什么都行。”
自己豢养的向来乖顺的安哥拉猫亮出了自己的牙齿和利爪来向他示威。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卡利斯特的脸上可看不出半点沮丧的样子。
“德·杜兰德先生,您对我的帮助我一直铭记于心,我一直很感激您。”路易尽力把自己从那种仿佛要溺水的糟糕回忆里拯救出来,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迅速消沉,那回忆是如此的阴暗以至于它几乎吞噬了他今晚在舞会上收获的所有惊奇和欢乐:“可是您今天的行为让我非常震惊,如果你不是在对我开玩笑的话,那您想对我做的事情又和莫罗妈妈想对我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呢?”
路易当时很不幸遇到的就是一位懂得如何充分地利用自己这种权力的女佣——一位看着他长大,曾经被他当作是自己远在马贡的母亲的替身的年长女佣,当时圣埃蒂安的所有学生都叫她莫罗妈妈。
“那么您尽管随您高兴吧,先生,您尽可以做您想做的事情,但我现在要回去找我的朋友了。”路易说,他看了一眼休息室那紧闭的门:“如果您认为我应该为您当初的帮助付出报酬的话,您尽可以提出您的要求,不管是金钱还是别的要求,我都愿意在不违背
那是路易最不愿意想起来的一段过往。
“难道事实不就是这样吗?”路易说,他已经快要失去和卡利斯特争辩的力气了。
“你把我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他说,“这可不像是懂得感恩的人该做的事情,你这么说可真叫我伤心。”
某种程度来说,从路易走进莫罗妈妈屋子的那一天开始,他在圣埃蒂安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活就已经结束了。之后的两年里,即使是在莫罗妈妈已经从圣埃蒂安消失之后,她带给路易的阴影也都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因为她,路易所认知的一切世俗规则都被推翻了,男性和女性的地位错位,强者与弱者的关系颠倒,看守者做了监守自盗的盗贼——这种阴影是如此的深重,以至于路易在再次听到卡利斯特提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抗的勇气。
这所学校与外界隔绝,在被围墙封闭起来的小小天地里,生活着校长、学监、教师和一百多名从八岁到十九岁的不同年级的学生,但那里并不完全是女性的禁地——圣埃蒂安也会雇佣一些干杂活的女佣,学校和她们签订的契约时间相当长,以至于有的女佣从结婚起就在那里帮工,比任何一个学生都还要熟悉学校里的一切。作为同样被圣埃蒂安驯化的一分子,这些女佣分享着教师们下放的部分权力,既照顾学生们的生活,又因为年龄上的优势而在某种程度上对学生们有了绝对的支配权;这么一来,年龄、性别和权力就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形成了微妙的倒错,乃至给了一些人利用这种倒错来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愿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