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当京城彻底沉入长夜的这一刻,宋知濯横跨战马,出现在城南关卡,而碰巧的是,黄明苑亦在此地,两军对垒,宋知濯反倒跃下马,含笑蹒步上前,“明苑兄,一别数月,你可尽好啊?”
“嗳,不急,”穆王一身银甲,半掩在头盔里的脸别有深意地笑一笑,“两军交战,事事难料,或有幸,咱们能及时杀入宫内营救圣上,……若有不幸,告诉将士们,守住宫门,诛杀不义不孝不忠之人。”
景王府此刻成了军机重地,近臣重将汇集于此,黄明苑正伏跪在书案下,抱拳相秉,“王爷,各个关卡城门,下官已经派了重兵把守,城中各方要地,亦设下禁军,各朝臣府上,也派人紧盯着,若谁敢出府,一律斩杀!”
“你在此地,与王、陈二位将军以应各方异变,”他顿一瞬,光滑的脸皮上所呈现出重重杀机,“若我功臣,群臣若有不服者,杀无赦,若我被困宫内,你再带二位将军接应于我。”
宽大一张书案后头,景王拔座起身,睃遍屋内群臣,负手一笑,“诸位大人,今日我发兵请旨,实属万般无奈,若不是为了我朝江山永固、百姓安康无忧,我断不愿以施此举。幸得各位体谅相助,若今日功成,我自当论功行赏,若不成,我赵宴亦会在黄泉之下开筵坐席,答谢诸位!”
慨叹的尾音被萧萧夜风分撕裂散,宋知濯却轻易捕捉到他隐藏在“叛乱有功”里的最终目的—
也没有!”
外头兵荒马乱,这座府邸却屹立在永久的祥宁中。楚含丹别开半张脸,凝住窗外游廊,隐约瞧见对岸长亭内,慧芳与照影在廊下翻红绳。她眨一眨眼,翘起嘴角,“等这事儿办成了,我倒要看看宋知濯怎样哭!”
及此,黄明苑欺身过来,抑着声儿在他身边嘀咕,“说来也怪,自你走后,景王原想更改兵力部署,却被你父亲压了下去。”
“再去探。”
朴质失华的屋内,笼了一架炭盆,温暖有余。榻上的楚汉丹杏艳桃红、惺鬓亸髻,仍旧是那副慵慵不振的妩媚,将眼一斜,望她走过来,唇上似笑,“凭他什么事儿,也坏不到咱们这里来。我且问你,你哥哥怎么说,可找到大奶奶的下落了?”
言讫,他带一魁梧老将踅出门外,投进将暗不暗的渺茫天色中。剩余诸人,各承其名退出王府,只有宋追惗,在两扇大开的红木门前,仰望初升的一轮残月。或许是父子连心,使他有一种预感,在今夜,他大概会与宋知濯碰面。
“不妨事,”宋知濯身披铠甲,黑色的披风被寒风撩得波澜壮阔,“既要功成,何惧流血?只要我原先替景王所做部署未变,那咱们就有七成的胜算。”
燥阳下,危机一步步地部署成傍大的一个赌局,所有的人的命运押在案上,都在等今夜揭开牌底。
那人领命而去,众军已是兵临城下,穆王回首,望一眼宋知濯,“知濯啊,按部署传令下去,你带兵直取景王府,合营跟着我直奔皇城,你这位姓黄的朋友,则带人到各府衙内救出被困的朝臣。记住,今日之举,是为削除乱党,以保江山,切勿伤了百姓!”
黄明苑遥望他背后隐在夜色中壮如浪潮的人马,适才醍醐灌顶,懂得他提携之意,忙卸刀枪,随他一同前去拜见穆王。随后一个时辰,大军挺入城南。黄明苑跨在战马之上,跟在穆王身后,与宋知濯并肩而行,“知濯兄弟,只有关卡城门处是咱们的人,再往城中,即是范将军的人马,咱们必定是要有一场恶战要打。”
夜幕渐垂,景王展眸望一望天色,踅出书案,“诸位,我此刻即去,请诸位警醒留心。黄明苑,你带着人,且到各处城门巡查,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榆卿,”
二人正生疑虑,却在暗林中拐出一个黑衣暗卫,伏跪在赵合营的战马下,“回禀殿下,景王已带人杀入宫中,如今已到文德殿,许久未出,大概是与圣上僵持不下。”
夜合伏案坐下,惊魂未定,倒了一盏热水饮下后,方压低了声儿缓答,“我哥哥打听到大奶奶到了城南,他便雇了几个跑江湖的人去城南,又说大奶奶一早就到了万吉街上,他们原是想待她回去时,找个人烟不多的地方下手。可眼下街上突然乱成这样,还不知结果如何呢。”
宋知濯跨马上前,领命抱拳,“王爷放心,下官定……。”
另有一老将上前,“王爷,咱们七万禁军已将皇城围住,只等王爷同我前去后,便杀将进去,直去文德殿,请圣上下诏立储。”
听闻他唤,宋追惗挪步上前,“臣在。”
说罢,他睐目瞧一瞧宋知濯,见他垂首沉吟,便独自将战马跨前几步,宋知濯紧跨马跟上来,他则温和慈目地笑一笑,“知濯,你自幼饱读诗书,跟那些只晓得上阵杀敌的猛将不同。你该明白,这坐守江山,需要的是无限精力。……父亲老了,正因为他老了,有失年轻时那般英明神武,才叫人有机可乘。咱们应该顺天应命,我这个做儿子的,想着要让他老人家歇一歇了……。”
众臣伏跪在地,齐声唱祝,“王爷风禾尽起,天道有命,必定万古功成,千秋圣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