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西走,医馆中挤满了人。熬煮的药香飘在空气中,无形无色,却突然触动了他的心弦。邢麓苔便随心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有一群小孩追逐着,撞上了他的腿。罪魁祸首的小女孩揉着额头,眼眶和鼻头迅速泛红,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邢麓苔俯身摸了摸她的头,“撞痛了?”
小女孩抬头看他,泪光闪闪。“好痛。”
同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连忙将她拉到身后,“这是将军!快说将军好!”
懵懵的小女孩点了点头,“将军好。”
邢麓苔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军医从堂后出来,看见邢麓苔,便急急上前,将情况一一禀报。
听闻伤员情况稳定,前来逃难的灾民也能帮上忙,邢麓苔嘴边多了一丝浅笑。低头再看军医,他两鬓已经多了许多白发。
军医正说着,肩上一沉。他抬头,错愕地看着将军。
“医者仁心,你辛苦了。”邢麓苔郑重地向他道谢。军医连忙摆手,正欲行礼,被邢麓苔扶起。他心中一阵暖意涌上来。民心所向,难怪邢将军能稳住边疆十年。
走出医馆,旁边的小巷中似乎有青烟升起,颇为奇怪。想起寅浡突袭那夜火烧粮草,邢麓苔顿时警觉,过去查看。走近才发现,一个女子蹲在一个小小的暖手炉旁,边哭边往里面塞纸。
“夫人,你那么好,呜呜,要是我早点……”她抽噎着,拢了拢暖手炉上的帕子,怕烟飘起来。她注意到旁边一双皂色靴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邢将军正看着她。她赶忙将没烧完的纸收起来,从路边掬一捧雪将炉子灭了。
“邢将军。”
“你给什么人烧纸?”他分明听清了她喊夫人,却还是忍不住问。
“夏……夫人。她被寅浡人抓走了……那白虎可凶猛,”回想起那夜她看到的景象,春花整个人瑟缩起来,“俺娘说,老虎都是吃人的……昨天就该是她的头七了……医馆太忙了,今天才……”
邢麓苔明白过来,她就是春花。夏松梦失踪后胡将军带人制作了那夜的口供,春花就是目睹她被寅浡人抓走的那个妇人。
“不必烧了。”邢麓苔扭过头,似乎是被纸灰未燃尽的气味呛到似的,转身大步走出了小巷。一路疾行,直到府衙门口,他正欲出示通行牌时,才发现握拳的双手已汗涔涔。
回到书房,他抽出夏松梦失踪那夜的口供,细细翻阅,这才发现,原来上面还写了许多他不曾看到的细节。这些陌生的细节里,他仿佛看到另一个人,她任劳任怨地每日煮药,来回送药,温柔地给无法自理的病人喂药,给孩子们讲故事、做游戏,得到了每一个人的感激,和担心。
他神色惶然,将口供合上。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他所知道的那个,娇生惯养的、怯懦不安的、随时酝酿着背叛他的夏松梦,是谁呢?
邢麓苔闭上眼,揉了揉发肿的眼睛。
马蹄敲击在乱石滩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群山包围中,一条峡谷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的男子与同伴耳语几句,便独自策马跑入峡谷中。
他们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示意军队停下,稍事休息。方才与同伴耳语的男子下马,在年轻男子的马前拱手。“蓝将军,前方便是歌笛山脉东北方的峡谷,此路较为平缓,唯恐有埋伏。力四先前往查看。”
蓝余跳下马,用马鞭指着那淡蓝色的山脉,“此处必有埋伏。转南,有相对平缓的山地,从那里直抵漠城。”
“对了,你同伴能靠自己跑出寅浡人的埋伏吧?”
力五垂眼,“能。”
蓝余便跳下马,和部下们高高兴兴地喝酒吃肉去了。力五摇摇头,此行是为了驰援漠城,蓝将军身上看不出一点紧张。
“歌笛山仰望着星空,任由人们在它身上来去。
老鸭河拥抱着大地,河水的尽头落到天涯里。
母神洒落下圣洁的灰,有福之人把它顶在头上。
头顶灰烬的人手拉手,走向静静的歌笛山。”
一把苍老的声音缓慢的吟唱着,她不知在黑暗中被囚禁了多久,视觉中几乎没有任何形状,只有靠声音提醒自己还活着。
厚重的帘子拉开,巫延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吟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