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8)
沈怡原先不姓沈,她是妈妈带过来的孩子,她的童年没有女佣和玫瑰,老旧的巷子和拉长的夕阳是她的温巢。
小姑娘扎着漂亮干净的马尾,走起来一甩一甩,总有小男生的手伸过去试图拉住那一抹发尾。
来来往往的小贩吆喝并嬉笑着,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青菜和鸡鸭混着臭水沟的味儿飘在这片破败的小区上方,深深渗入每一个人的衣襟。
孩子们住的近,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原住民,他们的父母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打拼赚钱,这里的孩子也分三六九等。本地户口永远是他们心上的尖刺,年幼的孩子尚且不懂天文地理,却已经过早地明白地域的歧视。
沈怡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她有幸被允许跟在父母身边,除了她,邻居老乡们身边带的无一例外都是男孩子。仲夏的夜来的闷热,大伙聚在一堆手捧碗筷,话题往往离不开生活琐事。
大抵这种日子对她来说是幸福的,她乖巧懂事,上天赐予她的美貌被发挥到了极致,她懂得利用外表获取同情,在这个贫民窟里成为最受宠的孩子。
命运总是多舛的,一次意外带走了家里的顶梁柱爸爸,妈妈转头嫁给了暴发户,她成了多余的孩子。
直到后来妈妈的葬礼上,她站在那,人们来来往往,也不曾有一句话落到她的头上。
所幸,姑姑找到了她。
那个漂亮的女人将她带进了大房子,给了她一个家。
沈怡不再像个陌生人,她有了父亲和哥哥,她深知漂亮的外表只能以联姻的方式带给家里更多的利益,这也是她存在的价值。
姑姑的处境不比她好,姑姑是被迫当小三,还怀孕时被街坊邻居指着骂狐狸Jing,直到正房死了,她带着老爷子的股份进了门。
当然,她流产了。
大概是血缘关系,姑女俩相依为命,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抱团取暖。沈怡甚至想过,她的人生或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幸福带来的往往是无法承受的代价,白日里被名媛少爷们追捧的沈大小姐,入夜便成为了哥哥的胯下之宠,她在名为兄长的男人身下挣扎嚎叫,试图唤醒这个老宅里的最后一丝人性。
古钟依然在午夜敲响,伴着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在阁楼里飘荡,恍惚间她想起了多年前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和久久弥漫的臭水味。
时间在记忆中分叉,接连起每一件往事,从第一次穿上裙子跳舞到第一次考到满分,直至后来第一次被压在楼梯上侮辱,金色繁杂的纹路刻在眼前的瓷砖上,她被按着头,身子随着男人的起伏不断摩擦楼梯的棱角,磨出一滩血色。
她第一次闻到血味,是从身下传来的,随即腐臭和腥咸贯穿了躯体,她的人生尚未开始,便要像臭水沟一样发烂了。
沈怡想过反抗,她向姑姑倾诉,她不满足姑姑的敷衍,然后推翻了昂贵的家具和茶杯,想借此发泄。而姑姑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像往常她打碎一个小花瓶一样安慰她,然后不再看她。
作为一个Jing明的商人,父亲是知道这些事的。
所以他选择让她通过联姻的方式离开他的儿子,沈怡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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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星捂着嘴,她知道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为了不给二少爷添麻烦,她选择视而不见。
待回到家,私人医生王先生已经恭候多时。
王先生是新毕业的学生,刚过实习期,因为成绩优异,被选为他们家的私人医生——这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小明星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的,只是几句应付了过去,便跑进花园。
池雁抱着孩子在看书,小明星小步走过去,依偎在他的腿旁,跟他讲述那个阁楼里的女孩。
小婴儿太小,似乎闻见了妈妈的味道,本能地寻找着母亲,在池雁怀里乱动。小明星看也没看他,只是继续讲着沈家不要脸,拿一个脏货敷衍咱们。
孩子一直得不到母亲的怀抱,急得张嘴大哭,一张脸涨的通红,池雁有些烦躁,转头将孩子递给小明星。小明星接过来就给了旁边的佣人,秀气的眉头紧皱:
“死孩子,哭什么哭!”
池雁瞥了她一眼,继而又漫不经心地看书。
或许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多像那年辱骂她的nainai。或许她意识到了,但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