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她抖着手换完那条裤子,男人起身在床边插手站着,却没有再动过她一下。
日上三竿。
两人折腾一番,已然错过了采药的最好时辰。
几不可闻地轻叹一气,零随掸了掸身上布麻的褶皱,走动几步,信手操起早已放在桌上的露顶草帽,将自家夫人给他亲手扎的长马尾穿到脑后,行云流水将短刀插到长靴里,拿起桌边用作探路的小杖便准备出门。
“你那个…”雩岑颇为欠揍地悠悠躺在被褥中,朝着男人左手握圈右手比一地对戳,暗戳戳示意道:“反正这荒郊野岭也没人,你路上可以自己解决……”
‘咔——’话至未半,小姑娘险险滚入床内侧,才逃脱了某个顶着小帐篷的黑脸男人抓来的手。
“你今夜给孤等着——!”
男人抿着唇撂下狠话,终是一脸闷闷地出门去了。
某个小姑娘却不免趴在床沿晃荡起脚丫子来,望着男人转而消失的背影,有些感叹——
零随当真是天生的衣架子。
别处借来的旧麻衣都能穿出一副量身定做的时尚样,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上界今儿流行起复古风来了。
再者为戴冠冕,零随总是习惯性将长发束起,端端正正盘在头上,于是雩岑今日才知晓,其实比起正儿八经的发冠,随便绑个高马尾的男人却意外有了某种江湖侠客的风情,就像是话本内‘落魄江湖载酒行’,一剑一酒,却足以孑然游历于红尘的纷扰与漂泊。
啧。
窗影飘柔,轻巧的微风将遮掩的薄帘掀起,隐约间,一道飘忽的人影若隐若现,像是凝为实质的目光直射而来,雩岑发呆间脊背一凉,然猛然转过,却只有一片斜角转过的树影轻轻映在布帘之上的形状。
看错了?
雩岑挠了挠头,沉耳听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异动。
如若是人族,就算是有些修为的道修,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跑远罢。
当真是魔怔了。
懒懒伸了个腰,小姑娘钻进满是檀木味的被褥,意欲悠闲地睡上一个回笼觉,窗外的树影也在突而吹来的山风间枝叶簌簌,沙沙作响间,却忽略了某个从叶间一闪而过的飞影。
…………
山脚的从木边,背着小药篓的男人像是发现什么般略略弓身,却在起身间猛然将捡拾的石子向远处的某个方向凌厉掷出,眉头微蹙,便见一道身影从密林的某处枝杈上跳下,笑眯眯地正抛飞着掌中的石子。
“你还是这样敏锐。”
沙哑的声音若石磨下压空转般刺耳,苍老的面庞布满褶皱,须发尽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度,然浑浊的瞳孔内却带着与自身气质完全不符的浪荡与邪气,笑容颇有些毛骨悚然。
“不必如此看着我。”
人影嘎嘎笑了两声,“一个有点道行的老头想替天行道,虽说没之前那个小柴夫的身子灵活,但这灵力还是可以略补一二的。”
“不过我倒挺好奇,是那个老头天赋异禀,还是我这暴露得太过明显,随便逛逛都能惹到这种‘大麻烦’。”
老头眯着眸懒懒哈了一口气,“嗨呀,足足花了我一盏茶的时间,真耽误事。”
像是自顾自导演的一出独角戏,零随冷眼看着,半晌未发一言。
“上次你说时机不好…这回可行了?”
满是褶皱的脸庞因大大的笑容变得更为诡异,“那小柳树差不多也上钩了,是时候了。”
“时机不对。”
半晌之后,琥珀色的眸子微敛,薄唇微动,方才吐出四个字来。
“不对?…哈——”人影笑得更大声,“你究竟是在给我找借口,还是给你自己找借口?”
“抑或是…”一阵残影掠过,眨眼功夫,那道身影已然紧贴掠到了男人身前,浑浊的瞳孔探究似的描摹着男人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细微表情,哑笑着轻轻贴近零随耳边,低声道:“你爱上她了?”
“舍不得?”
“零随。”那人扑哧笑出声,“你我相伴十万年,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你没有感情。”
“你这戏演的,倒是入木三分…连你自己都差点信了哈哈哈哈哈——”
“……”
紧抿着薄唇,琥珀眸内的淡漠像是一瞬恢复了那等目空一切的九五之尊的模样。
只是,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哈——你忘了…曾经?”
“…孤没有。”渐渐紧攥的拳头将钝顿的指甲刺入掌心,却未曾感觉到疼痛。
也或许,这是雩岑前些时日挑着灯一点一点极为认真修剪的结果。
“那便好。”
狰狞的面孔像是终于得到什么答案般退开一步,笑声刺耳,在阳光的折射间,却有些恍惚映出一个虚影,那道身影同样的浅棕色长发,甚至于同样的面庞,只是那双令人熟悉温暖的琥珀眸,却乎变成了刺目的鲜红色。
就像是,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