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夜,阮燕鹄终是留了下来。
不是因为禾子慊那句我错了,而是为了魔王的一纸和谈。想要魔王鸣金收兵,与仙界言归于好,也让他守着的那片净土重归安宁。
至于他腹中的孩子……阮燕鹄下意识伸手摸向肚子,前些日子总是浑浑噩噩,不怎么清醒。到如今真切感受到他体内生命的存在,那团小小的东西在里面打滚,手挨上去,就跟通灵似地贴在肚皮上撒娇,他却如梦初醒般把手拿开,还是狠不下心来。
当他知道自己身为男人也可孕珠生子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打掉这个孩子。更何况,他连孩子的生父姓甚名谁都未可知,怎能让他出生就背负个私生子的名讳?
但胡夫人劝住了他,还哭眼抹泪地告诉他,这是他们两家唯一的孙儿了,求他千万要保住这孩子。说罢,没给阮燕鹄解释的机会,便一脸悲壮地拉着魔王和大将军奔战场去了。
所以,该拿你如何是好。阮燕鹄望着肚子叹气,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发现身后多出来的人。
腰肢一软,双脚离地,这才惊觉自己跌入一个结实的怀里。
“你!”
他慌忙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墨玉色的眸子,稍许松了口气。来的人,正是晌午向他道完歉就不知所踪的禾子慊。
禾子慊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捻好被褥,静静地拥着他不说话。这是在禾子慊化成人时见阮燕鹄,第一次没有撕他的衣服,也没有对他用强。
“你……”阮燕鹄还是想起身,这样的禾子慊他没见过,安静得有些可怕。
“夜里风大,躺下吧。”
禾子慊语气平平,抱住他的手倒是紧,没有松开的意思。
“阿阮。”
阮燕鹄听他这一声唤,忽然间有些愣神,想起之前他还是只狗儿时,他给他起的名字就叫阿花。
当时他发不出声,狗儿也说不了人话,只会汪汪叫,处在一起时,比划动作是少不了的,可偏偏狗儿又不愿意看他,让他以为是自己相貌丑陋,入不了这灵物的眼,便戏称它为阿花。为此,它还好长一段时间不愿理他。
那时候,说它是只灵物一点也不假,阮燕鹄写的字它认得,阮燕鹄比划的动作它晓得,就连阮燕鹄心中所想所思,只需一个眼神,它便省得。
阮燕鹄有想过,就算死劫将至,没多少胜算,仅剩的日子至少还有它陪着自己,这样一想,也就不是很寂寞了。
但他没料到的是,他的狗儿不仅替他挡了死劫,还变成了臭名昭着魔将之子禾子慊。
“阿阮。”禾子慊又叫了他一声,阮燕鹄回过神来,感觉抱着他的手在打颤,他想回头看看他,但那人紧紧贴着他的脖子,让他回不了头。
呼吸声是乱的,从喉咙里带出的呜咽声也是乱的。扰得阮燕鹄的心也乱了。
禾子慊哽咽的声音,贴着他耳旁回荡:”阿阮,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不该把你关在这个地方,我,我也不该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我真的……“
大滴大滴的凉珠子落在阮燕鹄颈间,又痒又疼。
他想说话,他现在也能说话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是说孩子不是禾子慊的,还是说他不会再介意了。
”不,哭。“良久,他嘴里才憋出句话来。
但禾子慊依旧抱着他哭,直到月上三更,后背凉意更浓,他没忍住哆嗦了下,那人才止了哭声,抽抽嗒嗒地帮他更衣。
然后,又抱着他不撒手,声音嘶哑道:“我马上就走,这个孩子你要不要,都随你吧,我没多少时间了,也不会纠缠你了。”
阮燕鹄听得发愣,禾子慊在他颊边吻了吻,继续道:“你不欠我了。”
“阮仙君,保重。”
那人起身离开,阮燕鹄都没来得及叫住他,问他什么事情,转身后背便空无一人。
床铺上尚有温存,阮燕鹄盯着压出的褶皱,舌尖微微发苦,竟不知这几百年来修练的什么法术,让他此刻如此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