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楚云飞,并没有认清这一点。
他觉得时机已足,为了引出蛰伏的行刑人,他刻意报复,行止几近疯狂。
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将构陷他父亲的权贵,已死去的、楚家表面上的仇人,挖坟鞭尸。
他将对方的坟挖开,对着半腐发臭的尸体挥鞭。一声声沉闷的鞭响,让他胸口发疼,最后再也承受不住,差点跪倒在地。
但他强忍着站直,装成大仇得报的模样,扔下沾满血rou的鞭子,径直回府。
回去之后,他整夜没睡。
现在回想,做这件事时,不只毁坏了对方,也弄脏了自己。
但当时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全都毁灭也没关系,被火燃烧殆尽也没关系。
裴君玉尽力阻止过他,他没有听。
没多久,裴君玉自求远离京城。以他的功劳,明明可以取得很好的封赏。
他上奏时,众人侧目。有人以为这是欲擒故纵,想让皇上封赏更多的把戏,但裴君玉是认真的。
楚云飞静静看着。当时的他也觉得,裴君玉远离混乱的京城较好。
皇上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露出疲惫的表情,批准裴君玉的请愿。
裴君玉离京的那天,楚云飞策马送行。两人都没说什么,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俱都沉默--当时的他们,已经很难多说什么。
分别前,裴君玉只是悲伤的微笑。“保重。”
楚云飞没什么表情的点头。他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一句普通的饯别语。
对他来说,引出行刑人,把暗影拔除,远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更何况“保重”呢。
为了达成目的,他愿意弄脏自己,或者,成为比行刑人更尖锐的利刃。
最终,他死在烈火之中。他以为行刑人的掌权者是姬家,但他猜错了。行刑人依然在幕后活跃,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现在回想,楚云飞突然觉得,那是被执拗扭曲的他,应得的结局。
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而是想打败敌人,自己却被同化,变成和敌人同样丑恶的东西,落入深渊中。
这是最彻底而可悲的失败。
所以,发现自己活过来时,楚云飞已决定放弃。
毕竟,属于楚云飞的身体已经消失,楚家的血rou还诸天地,他似乎是一个新的生命。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简直像老天开的玩笑,他又做为“楚云飞”回到这个世界。
究竟这件事的意义何在?沙民认为这是神迹,但楚云飞厌恶信仰。无论是行刑人之于国家,靖王之于藩民,还是他自己之于沙民。
神像能被打倒,但信众不会被打倒。他们像铺天盖地的雨,像连绵春草,成群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建造新的神像。
一切只是重复的循环。
承认这件事,对楚云飞而言非常困难。可他不得不承认这点。
他蜷缩在墙边,像幼年刚家破人亡时,躲在夹缝中。他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幼小的他拼命锻炼,希望快点长大,打倒敌人。
但长大了才发现,面对这个世界,自己还是像幼童一般无能为力。
掌控这个世界的,到底是什么?
他茫然的握拳,又松开。外面的雨簌簌下着,一切似乎没有尽头。
但此时,脚步声响起。雨啪啪落在伞面上,有人行近这间破屋。
楚云飞没有动,裴君玉的指示很明确,但他已经不想动了,至少此时此刻。
最后,玉白的手轻覆在他流血的拳上。
墨黑的发垂下,略为憔悴的秀丽面容,如同被雨打shi的白山茶。
“哥哥,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