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该明白她的人亲手要将她四肢斩断,困在牢笼,她竟到此时才有察觉,三个月,这块孽肉在她腹里足有三个月,无尘是从何时布局的——她越要回想,脑子里越是茫然一片。
“我该知道什么?”那双漂亮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她想了想,似恍然大悟般道:“该知道那本六阳掌的心法是假的,该知道自己原是这么蠢,还是该知道腹里有块孽肉足有三月了?”
临近十月,黄昏的风已能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飘下。
她驻足听了一会,隐约听见燕行威严的声音。
无尘切着脉的手改成紧握住她,他忽然感到害怕,那害怕来自于她太过平静。
她微笑着,“怎与我吃什么有关系?我是练了心法才会如此。”
无尘正要说,张了口才注意到她的笑容不对劲,他沉默下来,许久后才道:“你知道了。”
“是,是我说的。”面对恳求,她的反应算得上无动于衷,她劝他,“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它至少该晚点来,等我得到想要的位置,等我做到一人之下,我自然会留下它。可如今——它不该来。”
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不再是初闻噩耗时惊慌无望的模样,与其说她是被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如说是太痛心无尘的背叛,让她未有看清眼下的情势根本用不着绝望。
他问:“你昨日可有吃了什么?”
她还有路可走吗?
燕云歌心头想得绝望,离去时在人头堆里乍一看见那鬼祟的身影,那探头探脑饱含爱慕的眼神,不是朱娉婷是谁。
落胎,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落,赔上她全部的前程。
“我有话要问你。”她回首,勉强笑着,声音平静如常,“我早起时练了会功,发觉腹如火烧,越用力便烧得越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出着皇差,只要陛下不召她回去,她便是在惠州待上个三年两载又何妨,只要她能不教人察觉孩子的存在,生下后便是溺死了也好,送人也罢,谁能知道有这么个生命曾经来过?
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才清明一些的头脑已经开始算计着这送上门的机会。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摇摇晃晃间往县衙走去。县衙正在办案,前来观看的百姓挤得大门水泄不通,里头惊堂声时有传来。
这话激得和尚血液逆流,浑身冰凉,他压下怒意说:“那是我们的孩子!”
燕云歌站在溪水旁,木然看着。
前几日还红着眼睛哭着鼻子的少年,也有这般威风凛凛的时候,她不需去看,也能想象出燕行那故作稳重的模样,可此刻,她却是万分羡慕的,羡慕燕行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个位置。
“怎么约我到这?”是他一贯温柔的声音。
她用孽肉形容他们的孩子,她用这么残忍的字眼表明了她的决定。
她叫无尘来此的用意明显,无尘始作俑者,他能有办法用一本心法使她受损的盆腹重新受孕,当也有办法解她眼下困境才是,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说:“无尘,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你先帮我打掉它好不好。”
这是不是她的报应?
报应她的谎言无数,报应她的心猿意马。
胎动不安,似有小产征兆。
不似她,不似她……
再不济,她算过日子,这孩子也未必就是无尘的,若是秋玉恒的——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是谁的,她都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身后有人踩过树叶,发出了些许的声响。
她想提前世的母亲,这世的父亲,想好了说辞却不合时宜,只能忍
那惊堂木不止震慑了不时私语的百姓,更震地她心头清明起来。
明明他的反常早有征兆,她却自信和尚绝不会骗她,想到往日里那一碗碗端进来的汤药竟全是在成全这个孩子,她痛心疾首,忍不住弯身干呕。
“季幽,你帮我送个信。”燕云歌忽然说。
去。
“那又怎样!”燕云歌大为冒火,直视他的眼睛,怒道:“难道你就由着它毁了我么?我不喜爱它,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不会因为它是我的孩子而改变,无尘,不是把孩子生出来就能被称为父亲母亲……”
“净心……”他想求她,可他一生未有求过人,百转的心思倒了嘴边只剩下苍白的字眼,“我求你,你留下它……”
无尘赶紧去给她把脉,手一搭上,眉头已然皱起。
天色才亮,街道两旁全是赶早摆摊的百姓,燕云歌茫然行走,对嘈杂的四周充耳不闻,宽阔的道路延伸至旭日的另一端,她却不知她的前路在哪。
“小姐,此处人多,我们还是站边上些吧。”一直紧随在后的季幽唯恐人群会挤着她。
燕云歌含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先松开,无尘却不敢,他握紧了她的手腕,仿佛濒临溺亡的人抓到的最后点力量,他试图用血脉亲情打动她,“那是我们的孩子,净心,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孩子。”